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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

 

“没错。”裴缜说,“冯广白出城治病,本欲顺道拜访好友,不料好友不在家,他紧赶慢赶赶在宵禁前进了城。但是坊门已经关闭,他只好钻穴进城,故而武侯们不曾看到他。其时天色已暗,暮色暝暝,无人看到他,他不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。他没有返回家,而是去了情妇家里,反正已经跟妻子交代过去处,纵是一夜不归也不会起疑,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。”

“确实说得通,但有一个问题。”

“张萤娘为什么杀冯广白?”裴缜也想到了,按道理讲他们情夫情妇,合该蜜里调油你侬我侬才是,何以突然反目,招致杀身之祸?这一点裴缜左思右想,也是想不明白。

等了约莫两刻钟,掌柜的回转,捧着一张抄录的白纸道:“八月十五以后有两人买了玉镯,这是他们的姓名住址。”

裴缜看到纸上姓名,一时呆住。

沈浊同样目瞪口呆:“延康坊桂花巷张萤娘……岂不说刚才的推断……”

从白玉堂出来走在大街上,裴缜的心情比冬月里灰沉的天空还要沉寂,原以为拨云见日了,谁知雾散开不及顷刻又聚拢,眼前更加模糊不清,真象也更加扑朔迷离。

裴缜脸色凝重,疾步走着不言语。沈浊知道他思考的时候喜欢快步走,当下只是跟着,不曾出言打扰。不料跟着裴缜走一圈,抬起头,白玉堂赫然在目。

“咦,怎么又走回来了?”

裴缜未答,走进玉铺。不等掌柜的动问,率先道:“白玉镯系何人卖出,烦请掌柜的唤来。”

掌柜的唤过伙计周通。

裴缜询问周通:“玉镯卖出当日的情景你可还记得?”

“那么长时间了,哪里记得住。”

“八月十五当日,有二女一男来过铺子,二女姿容不俗,你回忆回忆是否有印象。”

“您提二女一男我好像想起来了,确实有这样三个人,两个女人长的怪好看的,我还当是那男人的妻妾,羡慕来着,后来才知并不是。”

“其中一个女人在第二日回来买走了白玉镯,是这样吗?”

“女人……不对不对。”周通摇头,“是男人买的。”

沈浊倒比裴缜还激动:“你确定?”

“确定啊,前一天二男一女来的,第二天男人单独回来买了白玉镯。是这样没错。”

“按你所言,账薄上应是个男人才对,为何是女人?”

“为何是女人……”周通抓耳挠腮,“是啊,为何是女人?”

“是不是男人叫你这样写的?”

经裴缜提醒,周通恍然大悟,“对对对,我想起来了,白玉镯是那男人给他妹妹买的,留的也是他妹妹的姓名住址。”

“妹妹。”沈浊嗤笑,“情妹妹罢。”

案子终于见了曙光,回寺里裴缜整理好拘传张萤娘的文牒,呈至房少卿处,第二日清早得到批复,立即叫上沈浊上门拿人。

辰时将过,张萤娘还未起,院门紧紧闭合,沈浊拍了许久不见人来应门。

“这娘们,该不会故意无视我们。”因有拘传令在手,不怕诟病,直接翻墙而入。再从里面打开门闩,放裴缜进来。

积雪覆盖的庭院鸦雀无声,沈浊敲响房门,谁知门居然自动敞开了。沈浊吆喝一声走进去。房间里帘帐遮得密实,光透不进来,倍觉幽暗。

蜡烛燃尽了,剩下一截捻子挣扎在烛泪中,明灭不定。

萤娘头朝窗倒在地上,在她身下,大片的血迹漫流开,且已凝固。

橘颂篇(十五)萤娘之死

尸体呈趴伏姿势,头转向一边,露出左半边脸。眼睛兀自圆睁,充了血,红殷殷似厉鬼。

沈浊乍一见,吓得不轻,手哆哆嗦嗦指着尸体:“她……她怎么死了?”

裴缜相对镇静:“叫仵作罢。”

厚重的帘帐被撤下,窗子打开,冷风涌进来,腥气浮起,裴缜这才发觉屋子里的气味腥臊得厉害,下意识去怀里摸,却发现今天没带帕子。

刘仵作将尸体慢慢翻面。萤娘钗环凌乱,妆容已脱,泥浆般浮在面皮上,身上穿着银红绲蓝边的交领衫子,胸口正中插着一把刀,鲜血加深衣色,像朵妖冶的大红花绽开。仵作来之前,裴缜查验过现场,厨房少了一把剔骨刀,显而易见,少的这把剔骨刀此刻正插在张萤娘胸口,变成送她去见阎王的凶器。

张萤娘的两只眼睛大大睁着,眼神涣散,嘴巴微微张开,维持着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
“尸体僵硬,且已扩散到四肢,面部有浅淡尸斑,按压消失,据此推断死亡四至五个时辰。”刘仵作边说边拔出尸体胸口上的刀,用手量了量尺寸,“凶器刺入胸口五寸许,直接命中心脏,导致受害者当场毙命。”

“下体有无侵入痕迹?”裴缜道。

刘仵作脱下张萤娘的裤子,检查过后冲裴缜摇头。

裴缜蹙眉。

沈浊接过刘仵作手里的剔骨刀,试了试刃:“刀刃好生锋利,刚磨过罢,可惜了,竟是磨来叫人捅自己的。”

刘仵作补充:“尸体没有大幅度的挣扎痕迹,凶手应该是近距离攻击,迅速制服并杀害了她。”

松木质地的桌面上摆着一盆狗肉,一壶九酝春,两盏酒杯,任谁也看得出来萤娘生前在与凶手对酌。

沈浊嗤之以鼻:“这又是哪个情夫。”

裴缜道:“你怎地确定是男人?”

沈浊道:“我又不傻,九酝春这等烈酒,难道是给女人喝的?只是不知道这男人干嘛要杀张萤娘。”

“从没有携带武器,就地选择凶器来看,对方应是临时起意。”刘仵作分析道。

“就怕临时起意,之前好好的,一点儿征兆没有,最难调查。”

裴缜未置可否,等张萤娘的尸身收检完,随着出去。

街坊四邻一早得到消息,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,墙头上挨挨挤挤尽是看热闹的人头。差役抬着张萤娘的尸身出来,呼喝好几声,人丛才勉强让开一条道。

更有好事者意图揭开白布,一睹死者死后尊容。碰到这种欠手爪子,沈浊一律拿棍子敲回去,个别敲重了,龇牙咧嘴地叫唤。

妇人们倒不手欠,她们欠在嘴上:“我就说嘛,她那轻狂不是好轻狂,要死的人不留念想,可劲儿折腾,这会儿可好,遭报应了。”

裴缜走到人群中:“谁是张萤娘的邻居?”

“我我我。”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站出来,忽然想起表现得过于兴奋了,略收了收,“我是她东边的邻居。”

“我们是她西边的邻居。”一对模样老实巴交的夫妻也走了过来。

裴缜将他们叫进院里,摒绝外面的吵杂,询问道:“昨天夜里你们有没有看见什么人进出过张家?”

“这倒没有,不过那张娘子是个暗娼,平常往她屋里钻的男人不在少数。”婆子道。

“大娘说她是暗娼有证据吗?”

“还用证据,那张娘子丈夫死了有七八年了,不找下家,平时也不见她有什么进项,却总是鸡啊羊的不断,油水比我们还足,不是暗娼是什么!”

裴缜见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正经的,转而询问那对小夫妻。

男子摸着脑袋道:“昨夜我起来小解,恍惚间看到个人影从张娘子家后墙上跳了下去。”

“什么时辰?”

“这个不清楚。”

“昨个是十三,大半晚都有月亮,或许你记得它的位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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