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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 怨恨滔天

 

在成为长安城中有名的骗子、混混、泼皮无赖之前,很少有人知道,黄鹤曾经出身簪缨世家,是先太子李瑛的连襟,他的妻子是先太子妃的庶妹。宫门之变时,她舍掉性命,偷出尚在襁褓中的皇太孙交由丈夫,随后便义无反顾的赴死。

整个长安的适龄婴儿几乎被屠戮殆尽,李屿并非嗜杀之人,但这是残酷的政治斗争,那是个曾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孩子,一日流落在外,他底下那些功臣便一日不得安睡。倘若某日拨乱反正,就要换成他们的人头在地上滴溜溜的滚了。

抄家灭族不过一瞬之间,黄鹤少年荒唐时学下的术法终于派上了用场,自此燕楼之上再无饮酒唱词的纨绔,只有携着稚儿行乞的卖艺郎。

他没有一日不恨。

恨皇帝清洗他的家族,恨无能的太子没能守住自己的位置,恨妻子抛下自己去死,到后来,看到两个小乞丐无忧无虑的玩耍,便恨起了白龙,他毁掉了自己的人生。

丹龙不知是从哪里起,白龙便不再同他玩闹,也不再笑,仇恨如烈火一般在他瞳孔深处跃动,日日炙烤煎熬灵魂。

受牵连而死的有数万人,所有恶鬼的期盼都压在他的肩上。

而白龙最恨谁,他恨背叛了父亲,导致他兵败垂成的罪魁祸首,李必。

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他恨不得立马抽出簪子刺入他的胸口,而这一次,他学会了隐忍。

死算什么?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只有活着,所爱皆失的活着,才能体会到什么叫痛彻心扉。

“明妃娘娘,万福金安。”

已经贵为王侧妃的白龙叩首请安,李必远远坐在榻上并不说话,他抬起头来,却发现对方正在酣睡。

好心的宫女悄悄伏在他耳边解释:“昨夜陛下来访,娘娘承恩雨露,闹得小皇子们胎动不停,天亮了才睡着,您不若先等候一会儿。”

白龙握紧拳头,拒绝了宫人们搬来的矮凳,执拗的继续跪着。

待李必悠悠转醒,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,一帮人围过来,净面梳发更衣,又用过茶水,才瞥见这儿媳。

”“谁让你跪着了?”李必最不屑这种磋磨人的手段,还当是哪个人借他威势故意刁难。

宫人慌乱的解释,白龙垂首再拜,温顺而宁静,彷佛酸痛麻木的膝盖不存在一般:“听闻明妃娘娘曾失过一子,不知腹中这二位是否能安健产下,儿臣自愿跪拜为您祈福。”

这话说的,朝心窝子来的。两位手段自是不凡,倘若李必真的在意看重他,就算不跪,也不会让他苦等许久,胎动成那样,谁能真睡得着。

李必挥退仆从,艰难踱步到白龙跟前,伏下身来看他美丽而恶毒的面孔,倏尔抬手便是一巴掌,反倒差点把自己晃摔倒:“你是繁儿妻子,竟胆敢诅咒他的弟弟妹妹。”

白龙的脸颊已经完全肿起,血顺着嘴角流下,染红嘴唇,他咯咯笑起来:“儿臣可没有弟弟妹妹,全家都在九泉之下向我招手呢,娘娘这就要送我下去么?不知李繁会不会同您反目成仇。”

如今已经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,李必气极,感到下腹紧缩,一阵阵钝痛,恐是动了胎气。

“你接近繁儿究竟有什么目的?我是他母亲,杀了你,他不过生气几天,又怎会不认我。反倒是你,花街柳巷出身,他若知道你曾有那样多恩客,是否还会肯爱你?”

疯子是不会怕疯子的,白龙把头发捋顺到一边,做出引颈受戮的姿态:“无所谓,不过一死而已,娘娘大可以试试。我若此刻死去,他就会永远爱现在的我,多浪漫多划算。”

明妃娘娘的死穴被点到,李家的血脉中,就是流淌着一种疯魔的爱欲,他自己便仍爱着死去多年的先太子,而李屿更是不会放过他,才逼迫他产下一个又一个孽子。那么他们的儿子呢?李繁真的能那样轻易的忘记吗?

李必被坠痛逼的几乎要站不住,难以僵持,只叹了一口气:“我别无他求,不管你爱不爱他,不要让繁儿受到伤害,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。”

如今福王真的是有封地的亲王,即使身在京中,却仍有诸多事宜要处理,不然他便同白龙一起入宫拜见母亲了。

算算时辰,也该回来了,他便收起公文,满心欢喜的等待爱人归家。

白龙下了马车,看了李繁一眼,便软软的倒了下去,后脑狠狠嗑在车辙上。看到他脸上的掌痕和肿胀的膝窝,李繁便被怒火点燃,叮嘱府中奴仆和医生照料好王妃,便气冲冲的朝王宫策马奔去。

夜闯宫门是大忌,哪怕是皇子,金吾卫将人押解到大明宫,李必正同圣上一起批阅奏折,俨然有帝后的风范。

要说他有谋反之意,李屿甚至会感到欣慰,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,秉性纯良,孝爱父母,可又优柔寡断,软弱动摇,一直不立储,正是有这方面的考量。

圣上喝退金吾卫,李繁委屈至极,朝李必哭喊道:“我知白龙出身寒微,不得您的心意,可您也用不着这样折辱他,这是我的妻子,您打他的脸,就是在打我的脸。”

李必冷哼一声,这蠢货,哪日被人生吞活剥了都不为过。

“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打他?”

李繁抽噎哽了一下:“无论如何,也不能打脸呀。”

“他说我失过一子,不知是否能安产下这两个。就凭这一句话,我就可以杀了他。”

此话一出,李屿也变了脸色,李婴的夭折是谁都不敢提的禁忌,他将手中茶盏摔了出去,眼见是盛怒的千兆。

可李繁明知有错,却还要继续争辩:“您的身体本就羸弱,白龙的担心更是不无道理。再说您要孩子有什么用呢?父王可没有多的妃嫔要替您养了。”

好,好,好。

果然亲儿子才知道扎哪里疼,他当然恨母亲不肯抚育自己,对这两个小的早就心存嫉妒,他没有得到的,他们也别想得到。

李屿一脚踹翻李繁,大喝:“逆子尔敢!!!”

李必脸色瞬间变白,脑中浮现出每次生产的景象,一次次被寂灭的疼痛劈开,挣扎着娩出胎儿,在哭声中昏睡过去,醒来便只剩自己了,彷佛一切都是幻觉。

他威胁李屿,孩子只要落在自己手里,一定会杀死他。

那时他还在范疯病呢,说出来是不作数的。

可老天爷怎么还是收走了李婴呢?

胎儿位置颠倒,身子出来后,头卡在产道中,先前还会弹动一下,后面是一点点冷下来的。

李屿说是先天不足,早已胎死腹中,是死胎致使的难产,不是难产致使的死胎。

可孩子怀在他腹中,究竟是何时失去的性命,他比谁的清楚。浑浑噩噩中,他听到李屿不允许太医伤害他的身体,若是当时拖拽出来,可能还有一线生机。他趁着没人注意,便挣扎着坐起身来,产口的软肉紧紧裹嗦着胎头,他托住李婴小小的身子使劲往外拉。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!!!!”

他想起来了,是他拔断了李婴的颈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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