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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6节

 

欠连天催着赶紧走,她自无奈,说也说不听去,谁让这园里,是真的不缺。

待人出门后,薛凌坐在床沿上,摇晃了半晌小腿,还是没想透。齐世言,怎么就……就死了?

倒不是说这个人该长命百岁,只是当时离京,她是暗笑过一声这老不死从此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的。

这样一个老不死,合该跟黄家那个老不死,江家那个老不死,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老不死一样,在床榻之间辗转挣扎,力竭咽气。

怎么,他怎么死都不挑个好地方。

她摊手,纸团在手心里缓缓舒展,“人何以堪”四个字像是要从纸上跃出来,砸到她脸上。

不解与慌乱间,薛凌尚没想起那句“虽终未得团圆之好”是什么意思。只一贯来的逞强性子狠狠将些许忏愧心痛盖的严严实实。

老不死就是老不死,风高浪急时装个缩头乌龟,眼看着快要日月新天了,就跳出来喊有所不为,真真是两面三刀,厚颜君子。

她复将那信纸捏作一团,暗喜有了这么一出,苏凔多半还活蹦乱跳,就当是齐世言死得其所。

她死死攥着拳头,和苏凔一样唯恐东西漏出来。一旁齐秉文叩首谢恩,魏塱心绪大好,点了苏凔跟随,帮忙处理齐世言后事。毕竟议是他提的,活儿让他去干正是理所当然。

苏凔求之不得,和齐秉文一起将尸体扶上轮椅,恰今日戴孝之人颇多,不缺殓布。二人行至场外,替齐世言清理了仪容,穿上白衣,方商议起去处。

尸体不比活人,这要是一路运回去,虽天气还凉,免不得要发臭生蛆。苏凔纠结如许,提议道:“我识得一处,是药家,正巧他们往来各处买卖药材,不如先将伯父安置过去,再从长计议如何送他还乡。”

齐秉文擦尽手上血迹,向苏凔施了一礼道:“还未谢过大人美言之恩。”说着话,这才把齐世言手指强行掰开,将他撕下来的那半张表书拿出来,奉给苏凔道:“物归原主,苏大人笑纳。”

苏凔迟疑了一瞬,方抖着手接了过来,有心揉作一团,又怕齐秉文生疑,摸了两摸揣进怀里,神色极不自在。

齐秉文笑道:“想是伯父临终失了方寸,故有此举,可有耽误苏大人上表天恩?”

苏凔尴尬道:“没有没有,寻常文章尔。”他此时方觉,对于齐世言之死,齐秉文全无哀忧,不太像一个同族后辈。

原以为,若两人并不亲近,齐秉文断不会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陪着齐世言进京。现瞧来,难免腹诽,莫非是齐世言蒙骗此人来的。齐秉文无端落了牵连,人死了正合心意?

苏凔越发怀疑,该不会当真是此人推了齐世言一把。齐秉文恍若瞧出他猜想,忍俊不禁哈哈了两声,笑道:“苏大人切勿多心。”

他看了看远处,伸手往左,示意苏凔先走,另轻手推了轮椅,还不忘替齐世言掩了掩衣襟。若非额前破口,单看面目,还与生时无差,只因失血而亡,所以苍白了些。

齐秉文道:“难得,苏大人肯站出来替伯父求情。”

苏凔心有不安,鬼祟往四周环顾一眼,唯恐皇帝派人跟随。瞧见并无卒子在后,方道:“并非如此,我不过一心侍君,那会人前所言,句句发自肺腑,无一字虚假。”

齐秉文仍是含笑未驳,步调徐徐,人也不急不缓,等苏凔话落自静了片刻,才道:“苏大人心思如何,旁人瞧不得,可行迹如何,齐某受益良多,总要道个谢才是。”

苏凔沉默,齐秉文又道:“乘风驾鹤,对于伯父而言,是桩喜事。他自去岁回到老家,身囿于床榻,魂自陷囹圄,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。”

苏凔忍不住道:“那齐大人是何时好起来的?”

齐秉文顿了脚步,笑瞧他道:“好起来?”问完续推着轮椅往前,絮絮道:≈ot;你瞧他这样子,哪里就好起来了。不过是请郎中下了几副猛药,催得油尽灯枯尔。今日不去,多不过是数日之间。

我与伯父,往来不过数面。他为官清正,厌恶裙带之说,故而几支旁系都在老家,离京千里万里,唯恐落了他人话柄。上回见他,还是祖母回乡探亲,伯父陪伴在侧,那时候,我才初初束发。≈ot;

苏凔越发吃惊,失态道:“那你怎么……”

齐秉文抢白道:“怎么肯陪他来走这一遭虎窟龙潭是么?自然是……”他顿了顿:“这个中缘由,多了去了,又或许如苏大人所言,并非有意替伯父求情,只得一心侍君尔。我也并非就是舍生取义,刻意护伯父还京,而是为着旁的,落了个殊途同归。”

苏凔还待在问,齐秉文一指前方道:“诶,到了。我与伯父这两日皆在此歇脚,特意选的离先帝陵墓近些。住处不是守墓人,便是荒郊客,也不拘来客是长命百岁还是气若游丝。”

苏凔道:“那你们,要如何返程呢。”

“伯父来之前,早已散尽家财,打发妻儿,祖籍兄友亲朋皆遣散干净,特叮嘱我,一抔黄土掩了就是,此生,无颜回去了。”

苏凔心里不知是何滋味,惆怅半天竟忘了问清霏往何处,只拧着眉头痛道:“大人这是何苦,大人这是何苦,他何苦如此,他都离了这是是非非,他都走开了。”

好端端的走开了,何苦要回来寻死。他没把这句不敬之言问出口,只将手心纸团捏的咔嚓嚓响。何苦要寻死,好端端的活着,为什么要寻死?

死得其所就罢了,这死了,死了就死了,只作他人口间一句笑谈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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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春

他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跟着齐世言从高台跌毁,究其原因,宋家两子,虽长在京城,却与父亲宋柏书信频频,关系融洽,诗文传家养出来的儒生,本就极重伦理纲常,哪比的薛凌一身反叛。

大抵此时此刻,他才能真的尝试着去想,自己的父亲宋柏,当年是错的。人不能靠活着完成一件事情,那大多数也不能靠死亡来完成。

所谓舍生而取义者,除却勇气,还需要些运气,毕竟十之八九,舍了生,根本取不到义。

他,如果用相同的方式去追求清白,只会落个相同下场。薛凌,才是对的。

对与错,就是要无比惨烈的结果摆在眼前,人才会承认。薛凌不过是,看见的早了些而已。

齐秉文已丢了手,进到里头招呼出两个精壮汉子,合力将齐世言尸首搬到了一处石璧茅屋里躺着。

苏凔心中不忍,却不知如何再劝。随后又有人拿了些黄纸香烛之物,勉强开了条身后路。至少一盏引魂灯是燃着了,若真有阴司黄泉去处,起码齐世言不至于魂归混沌。

烛火飘摇之时,屋外太阳始斜。齐秉文打了盆水,递过一条帕子,道:“苏大人身上不洁,稍微洗洗再走吧。”

此举看来殷勤周到,话里却是赶人之意。但自己身上确实沾了些血迹,衣物之上消不得,手脸方才只擦了擦,这会洗洗也好。苏凔右手接了帕子,刚要将双手浸到盆里,左手将摊未摊忽地在水面之上停住。

那半张表书,还蜷缩在手里,就等着他放虎归山。

苏凔偷眼往旁看了看,齐秉文取了个草团子跪坐在齐世言遗体前,并未关注自己如何洗手之事。

他盯着手腕,好似不是要洗手,而是要壮士断腕,片刻后近乎颤抖着将左拳没入水里,温热液体从瞬间从指缝间往里侵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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