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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1节

 

时间躲的实在久了些,不过自宁城那一趟回来,江玉枫瞧她其实多有疲惫之相,虽有好奇,倒也没太强求。

直到这会黄老爷子真不行了,才让弓匕闯了进去。查探情况也是属实,另一头,黄旭尧可能当真会提前出现。薛凌对此人究竟作何打算,他倒是能猜到一二,但具体如何,自然还是商议过为佳。

如此交代完黄府那头的情况,薛凌不时懒懒只言片语算是回应,并没多问。江玉枫只说黄府里近两日有下人动向可疑,却还没明确看到黄旭尧出现,并非当务之急。

二人说着话间,黄府那头高悬的愁云惨雾已经彻底砸了下来。黄续昼开始惊厥失控,双眼翻白。好在久病之人根本毫无力气,御医轻手就能按住他,屋里孝子贤孙已经跪倒在地,这架势,黄续昼不死都对不起一地膝盖。

永乐公主为君,黄续昼是死是活都受不起她的大礼,自是站于最末侧,有轻微心悸。她过来是礼仪伦常,但是黄家的人特意交代请她过来,免不得她有些担忧事情露馅。

众生各相不表,御医九牛二虎之力又安抚住了黄续昼一回,心里头直念叨老爷子赶紧去吧,不要给自个儿出难题了,孰料黄续昼就是不肯撒手,还虚弱凄切的喊“靖儿。”

黄靖愢就站在床前,一抹眼泪凑到黄旭昼嘴边,道:“爹,我在我在,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?”

估计是耳朵亦不太好使了,黄续昼又喊了两声,艰难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有个人影在眼前,这才道:“靖儿。”

黄靖愢又拼命点头答应道:“爹,我在”。几个黄家兄弟一并围了上来,齐齐喊“爹”。黄承宣亦起身上前了两步。

黄续昼艰难的蠕动着嘴唇,众人听了半晌才拼凑出完整句子,黄续昼问的是:“靖儿,你是皇帝的什么?”

饶是在老爹快死了的巨大悲痛之下,黄靖愢仍是被这句话问的一头雾水,他能是皇帝的什么?

几兄弟面面相觑看了一眼,爹一辈子忠君体圣,莫不是临死放心不下,特意交代后背要为国为民?黄靖愢感慨的涕泗横流,俯身咬牙道:“爹,儿是皇帝的臣子,儿定不负爹毕生……”

“不是……不是”,黄续昼用尽全身力气,脑袋却几乎没有摇晃,唯有一滴浊泪从眼角泌出,又流到耳边。

他说:“不是啊!”

一激动,又开始惊厥,黄靖愢慌的手足无措安抚道:“不是,不是,爹……”,黄续昼还在重复问:“是什么,是什么?”

是什么?

他突然后悔,后悔前日的决定,可现在已经没有能力重新做个选择。好像口腔里只能发出这三个音节了,且这不是对晚辈的教诲,而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执念。

若是黄续昼未曾抱恙,霍家这么大事,必然瞒不过他。但两月余前,黄老爷子突而晕厥,再醒过来,就终日不下床榻。

然外头虽然传言声嚣,霍家案时,其实他尚有一息之力思索。只是霍准和霍云昇之死扑朔迷离。人没死,还能想想办法,若是人真死了,说给自己的老爹,除了加重病体,好像百无一用。

黄靖愢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问问自家老爹如何看待,霍云旸死讯又传回京都,霍家彻底无力回天,他再无提起的必要。另一头魏塱知道自己的外公与霍准不清不白,特意提醒了两句,该说的说,不该说的,舌头老实些比较好。

黄家其他人如何想未知,但道理上是这么回事,何况黄靖愢做主将事瞒下来,老爷子的院子里,便清净的很,直到那个不知名的丫鬟闯进门。

黄续昼本就醒着,体内剧痛使他压根就没几个时辰能睡着。可惜他没瞧见那丫鬟模样,因为睁眼极费气力,而不受控制的呕吐将他仅剩气力全部占用。

你看,人一辈子风光无限活到头,临了被个畜生般的小贱人给捅了一刀。

他极力缓和着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,只想在临死之前交代儿子杀进府里丫鬟,陪着自己的骨头一道儿到黄土里头去。

不是,不杀也行,活人气养地,可以福泽黄家子孙后代。

可半日修养后,黄续昼并没与黄靖愢说起这事,甚至都没问霍家事。他只叫自己的大儿子去寻旭尧回来见过,又说了些魏塱幼年和当今太后的兄妹之情,殷殷交代黄靖愢要以长者之容量,臣子之本分去辅佐皇帝。

知子莫若父,靖愢不是个圆滑之人,若让他知道府里有人暗中下黑手,必然要查的鸡飞狗跳。且那丫鬟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,岂可因一言而乱了方寸大乱。

是假就罢了,若是真,更是与黄靖愢提不得。越交代一个人谨慎,反让他束手束脚,引人猜忌,莫不如不要让他知道,无知反倒坦荡。

没想到短短数月,他那个好外孙竟能将霍家斩于刀下。西北兵权与京中禁卫必定收归天子,而今的黄家对于魏塱,也唯有坦荡,辅以情分二字,方能免了步霍相后尘。

黄续昼强咽了那口血,叫永乐公主过来,也只是希望能嘱托两句,请她善待承宣,娴嫔暴毙一事,黄家实在无能为力。

但他身子撑不住了,他并未能与永乐公主说上话,他只能喘着粗气喊“不……不……不是。是……是……”

御医已经退到最外,黄家说些遗言,他该避讳。黄靖愢急的大逆不道都顾不上,顺着黄续昼的话语无伦次道:“不是,儿子不是臣子。”

所以他究竟是魏塱的啥?看黄续昼还不肯闭眼,昨儿爹还慈爱的称呼皇帝为塱儿,莫不是要提醒自己骨肉亲情?他又急着喊:“爹,儿子是陛下的舅舅,儿子……”

黄续昼“啊啊”了两声,瞪着眼再不言语,他最终没能闭眼,但灰败色替代耷拉的眼皮将凡尘俗世盖尽。

他说:“是外……外戚。”

是外戚啊,可黄家谁也没听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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庭前月

这一辈子短短数十秋,悔恨不甘情仇都淹没在一片哭喊里,毕竟黄续昼没死之前,大家为了避免打扰最后的安宁,都憋的辛苦。这厢终于去了,确实如御医所言,是个痛快。

他自个儿痛快,别人也痛快。

既然大家忙着痛快,黄靖愢也只顾得赶紧将自己老爹的眼皮往下盖了盖,好让人看起来走的安详点,并无功夫去揣测老爷子最后究竟说了句啥。

可能黄续昼在最后一口气之间幡然醒悟,黄家如今春风得意,无知固然更坦荡,可无知更令人莽撞,也许提点儿子两句更好一些,但是……身前身后事,哪能就皆在掌控之内呢。

多日之后黄靖愢念及这一刻,大抵也只会猜老爷子惦记魏塱是自己的外孙罢,毕竟塱儿小时,深得黄续昼宠溺,比亲孙子还要疼些。

永乐公主面色无声的舒缓过来,扭动两下又挂了些许悲戚。在知道关于黄承宣的真相后,第一次主动上前安抚了下自己的驸马。

宫里日日都是有人瞧着的,说了两句场面话,快马往宫内而去。黄府门前素灯一燃,江府的暗卫也往回冲。

此时江玉枫和薛凌还没散,她倒是打算晚上要去薛宅处走一趟,不过天色还早,怕是去了逸白不在,久等无趣,便在这里多候了些时辰,也与江玉枫将黄旭尧之事商议的透彻些。

下人来报黄旭尧死讯之时,因在意料之中,二人并无太大反应,默默遣退来人,江玉枫谦恭凭吊了句:“老爷子千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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